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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极拳的故事 | 一个家族和一门绝艺(连载二)

时间:2018-09-14作者:GJ 点击:

  

“打太极拳不犯法了”

  1958年,陈照丕回家这一年,陈正雷9岁,陈小旺13岁。陈正雷的父亲陈照海跟陈照丕是亲兄弟,都是陈登科的儿子。陈照海在1945年前是温县保安大队队长,掌兵权,参与抗日,一直到日本投降。共产党在当地成立政府后,陈照海写了一个报告,和手枪一起,交给了一个共产党的地下工作人员,便出门到郑州去经商。

  1949年郑州刚解放,陈正雷出生在郑州。“那年阴历十月,我四个月大时,有人去叫我父亲,说你回去到县里把你过去的事说清楚。他说,我已经把枪交了,材料都写得很清楚了。郑州很多朋友都不让他回去,还有人让他去台湾,他说,我又没血债,而且也没参加三年内战,我怕什么?”

  没想到一回去就被关进了温县城法院。陈正雷的妈妈听说丈夫回不来了,找了个毛驴,把行李服装一装,包着四个月大的陈正雷就送回了陈家沟。陈父捎话说,要看看孩子。“我父亲大我五十岁,我们家乡有种传说,如果是老来得子,看到后他要咬掉一个手指头。”家里人担心他咬掉小正雷的指头,没送。

  陈照海被关进去一年后,赶上大镇反。“当时的政策是,只要保长、宪兵连长以上的,统统枪毙。结果,拉出去就崩了。”回忆这段往事,陈正雷心下黯然:“我对父亲一点印象也没有。”

  陈小旺的父亲几年后也遭遇不幸。张蔚珍说:“他是1955年被逮捕的,四五年后,死于狱中。”

  1966年,“文化大革命”爆发,太极拳成了大毒草,陈家祠堂被拆,祖宗牌位被砸。74岁的陈照丕被扣上一堆帽子,翻他跟国民党的旧账,一起练拳的人,被批为“搞小集团”,搞家族、宗派组织,说他们“夜聚明散”。

  “我是村支书,成了走资派;斗陈照丕,抓到公社批斗多次,老先生实在受不了,跳井自杀了,井水浅,没淹死,又把他抢救上来。开始王西安还是一般群众,在生产队开小机器,当技术员。”张蔚珍的村支书当不成了。陈照丕遭的罪更大,1967年初春跳井自杀不成,虽然被救起来,但是脚被井底的竹筒尖尖的斜茬刺穿。因为他是批斗对象,大队卫生室的医生不敢给他看病,陈正雷和陈春雷跪在医生面前求情,医生经不住,让他们回去用先盐水洗一下,等到晚上,才拿着碘酒偷偷去给他擦了包住。结果,没消好毒,陈照丕瘸了一年多。即便一只脚不能挨地,膝盖跪在凳子上,老先生还要讲太极拳。

  从那时起,陈照丕把太极拳编成了语录拳,一边练一边唱。崔春冬记载了这段故事:“红军不怕远征难”,太极拳起势;“万水千山只等闲”,“嗵”,一个金刚捣碓。

  在毛语录的庇护下,人们又开始练拳。村里的批斗会也照开。陈正雷和陈小旺为了避人耳目,只能偷偷跑到乱坟岗苦练。

  1967年,清理阶级队伍。张蔚珍说,“过去没当过国民党,就是历史清白的。当过了,跟政府交代过,就是历史清楚的。”当时,给陈照丕数出四条罪:第一是地主;第二条伪国术教官;第三条,在国民政府教推拳时,他们集体参与入过国民党;第四条参加过还乡团。

  陈照丕好不容易熬到1968年落实政策,老爷子平反:参加国民党这些事,都交代清楚了。参加还乡团,没有的事。

  这一年,张蔚珍又当上了支部书记。

  一天早晨,陈照丕去问张蔚珍:“你说太极拳我还敢教吗?”张蔚珍想了下,说:“太极拳是好东西,它没有阶级性,谁掌握它为谁服务。”

  陈照丕接着问:教拳再出问题怎么办?张蔚珍说:“我负责。”

  当时陈照丕年龄已大,决定重点培养几个人,把拳传下去。张蔚珍说自己列了四个人:“一个是陈正雷,他亲侄子;陈小旺,他堂侄。他俩也练得比较好,另外就是王西安,这人爱好太极拳,跟我关系也不错,保护我的;朱天才是民办教师,在陈家沟小学教书。陈氏太极拳以前是传内不传外,现在解放了,人家愿意传。”

  1969年,《人民日报》登了一条毛主席语录:“凡能做到的,都要提倡。做体操,打球类,跑跑步,爬山,游泳,打太极拳及各种各样的体育运动。”

  陈照丕凑巧看到了这条消息,拿着报纸去找陈正雷:“小雷你看毛主席号召打太极拳了,打太极不犯法了!”

  陈照丕不仅让村里的年轻人继续去练拳,一高兴,还说要写书。于是开始整理资料,“理论十三篇”就是从这时开始的。陈正雷从中获益匪浅:“快80岁的人,写字有点发抖,怕人家不认识,就让我来抄,那时没有复写纸,都是一本一本抄,我整整抄了五本,四本分别寄给国家体委、省体委、地区体委、县体委,我们留了一本。我全部都会背了,后来我教学、写书都派上用场了。”

  1970年,陈正雷开始教学,两年后,23岁的陈正雷收了第一个学生。

  陈照奎三回陈家沟

  1972年4月,国家体委武术处的张山从待了三年的山西屯留县“五七干校”回到北京重操旧业。他刚回来,就遇上件让他“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”的事:中央办公厅给国家体委发函,要求国家体委派人给日本友好人士古井喜实教太极拳。张山和同事李天骥一起,在北京饭店七楼顶,用一周时间给古井喜实教授了杨氏太极拳、太极剑和24式、88式太极拳。

  原来,1960年代周恩来曾当面向他推荐过中国的太极拳。

  整个国家的气氛似乎都有所缓和。这年的5月12日到18日,安徽合肥举行了“文革”以来首次武术邀请赛。张山去观摩后,向国家体委提议,11月在山东举办“全国武术表演大会”。

  河南也决定在9月份举办省武术运动会,陈家沟组队代表新乡地区参加。陈正雷、陈小旺兴高采烈,参加培训,到新乡接受“检阅”。出发前两天,他俩的名字却被刷了下来。原因很简单,是“黑五类子弟”。

  济南举办全国武术表演大会时,陈照丕已经卧病在床,最后只能由其族孙女陈爱英一个人去。也是这一年12月30日,陈照丕在温县医院去世,享年80岁。

  伤心之余,陈正雷和陈小旺一起发愁,该不该去找他们在北京的十叔陈照奎继续学拳?

  陈照奎是陈发科的幼子。陈照奎所传的拳架,用崔春冬的话说,“是陈发科穷毕生心血在老架的基础上修改定型的,此架姿势低,发劲多,难度大”,更多地在外形上体现了松活弹抖,一般被外界称为新架,陈照丕所传的拳架,一般被称为老架。无论新老,同属陈长兴所传的大架。

  “新架二路是最难练的。”陈正雷在2013年8月17日的弟子培训班上,这样评点其入室弟子王海军主教的新架二路“提高班”。在广州开馆的陈正雷长女陈娟说:“海军哥是我们的大师兄,我们就跟一家人一样”。(见《名师不是有名的师父,是明白的师父》)

  1928年,陈发科被陈照丕推荐进京,即以其精湛的拳艺征服北京武术界,被誉为“太极一人”。陈照奎得其传,照丕先生去世后,是当时陈氏太极拳仅存的硕果。跟陈照奎继续深造学拳,对陈家沟的小伙子们而言,是最佳选择。

  张蔚珍等村里的掌权者也想到了他。“我跟王西安等一起想办法,通过焦作矿务局物资供应处处长吴秀宝,请吴在北京跟陈照奎讲好条件,他答应在陈家沟教拳。”

  吴秀宝是个关键人物,他找陈照奎学拳,“给我们村里批了50吨硝酸铵,用他们的拖拉机来给我们耕地,那时我们村大丰收,吃上馒头了。村里看到好处,支持太极拳。”陈正雷的回忆,补充了张蔚珍的讲述。

  陈照奎回到了陈家沟教拳,他提了三个条件:第一,他离婚了,和孩子两个人生活,一个人教拳,村里面得管两个人吃饭;第二,管来往路费;第三,拿工资,那时一个月给80块钱工资,“都赶上县委书记了!”那是1973年春。

  第一次,他大概教了半年,谁都可以去学。随后,他应顾留馨之邀,到上海去写书。

  第二次,几个月后,他从上海回来了。张蔚珍跟他商定,晚上其他人不能学,专教陈正雷、陈小旺、王西安、朱天才四个人。陈正雷的记忆与张蔚珍略有出入:“大队定了,晚上重点培养八个人,其中就有现在的我们四个、我大师兄陈德旺、陈立洲,另外两个早都不练了。”

  为了把太极拳推广下去,村里规定,白天在大队有个大舞台,陈照奎在上面教,谁来学拳都计工分,等于参加劳动,教到吃早饭时间,算2分,可参加分配。

  教了一段时间,陈照奎又去了郑州教拳。据张蔚珍回忆,陈照奎第三次来,村里负担不起工资,是县体委给工资。牙膏、牙刷、香皂,都是体委买。

  一直到1981年,陈正雷等四个人跟陈照奎学了陈氏太极拳的新架一路、二路。那年,几个人请陈照奎去焦作教拳,不久,他在焦作去世。

  至此,陈正雷等人算是将陈氏家族家传的功夫,比较全面地继承下来了。

  (未完待续)